消失的钟声

5/9/2025 5:22:40 PM华文作家网来源:作家报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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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颖(浙江

  1998年,整整一年,我饱受失眠之苦。到年底已被失眠折磨得不成人形。长期的神经衰弱使我形容枯槁,意志力如同被蚂蚁侵蚀的河堤,早已溃败崩塌。所幸那时年轻,尚能支撑我继续工作。

      结束一天的工作,我凝望着西边山头快沉没的落日,孤独忧伤之感油然而生。"去看看外公吧!"我不禁想。

     我搭晚班车去看望外公。外婆去城里带孙子了,73岁的外公独居在家。

    当我突然出现在外公面前时,太阳早已西沉,冬夜早早到来。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出现,他无疑是诧异的。枯槁似的容颜让我很久都不敢揽镜自照,但此刻外公的眼睛恰似一面镜子,我的悲伤、痛苦、挣扎、憔悴在他的眼里无处遁形。

    外公已经早早的吃过饭了,我谎称自己是吃了晚饭来的,他也信了。

      外公按照一直以来的习惯,给已经而立之年的我倒了一木桶的热水,让我泡脚。滚烫的热水从脚底暖到心里,孤独与寒意消失了一半。锅里水声沸腾,外公不断往灶里添柴,火光在他苍老瘦小的脸上跳跃。

"多泡一会儿,睡得着一点。"在噼里啪啦的烧柴声中,传来外公的叮嘱。我出神地凝望着火光中他忽明忽暗的脸颊,想起这个瘦弱的小老头前不久乘车去我工作的学校,在教室门口等我下课,为的就是把一大罐猪蹄炖黄豆给我送来,猪蹄黄豆是他拜托邻居张婶炖的;他估摸着我差不多吃完了,隔断时间又送来一大罐咸菜烧野鲫鱼,这是他恳求邻居王大妈烧的。夏天的枣子,冬天的软糯的柿子,只要他有,就一样一样的给我捎来……

回忆起起伏伏,直到那只老掉牙的挂钟敲了整整七下,惊心动魄。我猛然惊醒,发觉泡了很久很久。外公在一旁不断试着木桶里的水温,往桶里加热水,再试水温,再加热水……

晚上,我和外公睡一个屋。外公的床在卧房东边,我的在卧房西边,中间隔着布帘,共用一个灯。外公知道,长期的失眠让我对声音与光亮有了近乎神经质的反应,于是,我一躺下,外公就熄了灯。

        “咳,咳——”闷在被子里的咳嗽声偶尔响起 ,隐忍而沉闷,我知道,外公有支气管炎,每个冬季都会发作,一发作,咳嗽起来像潮水。

     “唉,影响你睡觉了,这该死的咳嗽今晚来凑什么热闹!”他的声音裹着懊恼与自责。我不敢接话。加重呼吸,刻意发出均匀绵长的鼾声。

        后半夜,浓重的黑幕中突然闪过微光。隔着布帘,我看见光团如萤火稍纵即逝。每隔一段时间,这光便幽灵般重现。

      直至公鸡打鸣,微光再度亮起。窸窣的穿衣声里,外公摸黑起身。我听见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推开房门。远处菜园传来酣畅的咳嗽声……

       外公用了近两个钟头煮面:青菜是凌晨五点打着手电现摘的,碗底藏着三个荷包蛋。“面吃不完就剩下,蛋要吃完。”他说着攥紧十元纸币,颤巍巍去村口帮我拦公交车。

       我抬头望堂屋的座钟,指针赫然停在7:45。这么迟了,岂不迟到?我冲进卧室翻开外公床头的老式手表,表盘小得连我都需凑近细看。这一看,我终于明白后半夜为何总有微光:老花眼的外公要贴着表盘数时间,却又不敢开灯;而座钟的沉默,是他悄悄按停了整夜的打更声。

        我吞下最后一口冷掉的鸡蛋。车窗外白霜刺目,那个瘦小的身影在寒风中缩成黑点。售票员接过带着体温的纸币时,我突然看不清窗外的世界——原来泪水早已浸透1998年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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