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梁（浙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本来名不见经传的雪岭，成了许多人心驰神往的地方。这“许多人”中，我算一个。近年来，我一直盘算着哪天得便去去，可一直未成行。上周日，浙江省江山市作协的“雪岭采风”，一阵风似地把我卷上了一辆大巴。上了车，我才明白，文友们几乎都是冲着“雪岭大瀑布”去的，而我却不是。
那我是冲着什么去的呢？华南虎。没错，野外华南虎，早已消声灭迹，然，我早就听说，雪岭是它的故里。也就是说，时常掠过我的心尖的雪岭，是华南虎的故里，而不仅仅是大瀑布。
我对华南虎的最初印象，源自王圆爱“虎口救小孩”的故事。前些天，我请江山市档案馆的朋友帮了个忙，帮我查到了刊登在1956年5月26日《人民日报》第三版上的这篇短文：《女学生王圆爱从虎口抢救小孩》。文尾加注：“据新华社讯”。由此可见，当初新华社是发了电讯的。这则报道说，十七岁的姑娘王圆爱看到一只老虎衔着一个小孩正用劲地往山上拖，便与张牙舞爪的老虎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最终救下了小孩。据前辈们说，这件事当时还被编成了戏曲，广为传颂。留在儿时心底的记忆，这老虎是穷凶极恶的坏蛋。
然而，时间是一种神奇的流水，流着流着，就把老记忆冲淡了，甚至还冲出焕然一新的东西来。比如，这华南虎难道不吃人了吗？可今天说起来，似乎变得和蔼可亲了，至少提起它那传说中的老家，让我等翘首以盼。
雪岭，其实是著名的廿八都古镇里的一个自然保护区。早上8时许，大巴从江山市政府大门口出发，在江郎山入口取道京台高速，途经廿八都镇政府所在地，然后在大山深处七拐八弯，幽幽行驶。待下了车，施施而行，看到一块写着“江山雪岭社会公益保护地”的木牌，已近中午时分。
木牌告诉我们说，雪岭社会公益保护地面积45平方公里，是钱塘江的源头之一，属亚热带常绿落叶阔叶混交林生态系统，拥有黑麂、黄腹角雉、红豆杉等国家一级保护动植物。不过，据浙江省林业局官网一篇题为《江山市雪岭森林氧吧》的文章说，这里还有豹和云豹。在江山民间，常将豹与老虎混为一谈，因而有“老虎豹”的说法。莫非是，虎不在，豹留守？
木牌上，还罗列了40个人的大名，以感谢“为其建立慷慨付出的人们”，排在最前三位的是马云、钱峰雷、肖风。木牌的“落款”为“桃花源生态保护基金会”。在雪岭，出现马云等人的名字，多少让我等感到意外。
不过，这里，还真的是一个“生态桃花源”：两面青山，树竹丛阴，花草争妍，鸟儿啁啾，蝶飞蜂舞；峡谷里的一条涧溪，一程低声细语，一程高声喧哗，那清澈的水，流过千奇百怪的石头，纯净而透亮，简直让手中的瓶装水汗颜；一条沿着涧溪左冲右突的小径，有人走时是路，没人走时就是草地，或是长满青苔的石头地——途中，一脚差点没踩着一条不知名的黄皮蛇，我静静地、蹑手蹑脚地撤离，但愿没有打搅它恬静的生活；越往前走，手机信号越弱，最终归零——也许，一个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才配得上“桃花源”的美名。有文友就突发奇想：在这里安营扎寨，住上三年五载，体验一下“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生活，没准还真能写出一本生活在桃花源的旷世奇书，嗯，书名就叫《我的雪岭》吧，哈哈！
“如果……如果要吃人的华南虎还在，你敢吗？”我很想问一问。
让人欣喜的是，“桃花源”里，还有人家。走了三四公里山路，一幢旧泥墙瓦房呈现在眼前。上前一聊，房屋的主人名叫杨寿丰，今年八十有三了。平日里，他和老伴住在这里。前些天，老伴被儿子接走了，他一人独守一屋。养土蜂是他的擅长，看样子也是他的主要生活来源。数位已有充饥生理需求的文友，通过“友好求购”，喝上了他即时冲泡的蜂蜜水，皆纷纷叫好，说是“吃到了真正的土蜂蜜，味道好极了”。
“您听说过华南虎吗？” 我充满着好奇地问。
“我自己没看过。”朴实无华的杨老伯说，“但早年，雪岭这一带有老虎，那是确信无疑的。”他回忆说，奶奶曾经告诉他，家中有一条狗，夜里听到惨叫声，早起后，发现不见了，遂四处寻找，看到离家不远处，留下了老虎咬狗的痕迹。当年，夜里睡觉，总是门窗紧闭，即使听到老虎咬狗的声音，也不敢轻易开门出去，说到底还是怕老虎的。华南虎对付一条狗，当然是探囊取物。近日，家住雪岭相邻村庄的王老伯跟我说，当年，他们生产队的一头大水牛，也曾成为华南虎的爪下之物。
从杨寿丰老人家的家里出来，再行不到两公里，就看到文友们心心念念的大瀑布了。据《江山市雪岭森林氧吧》一文透露，雪岭瀑布，高低落差达70多米，最宽处接近30米，水流经五个梯级奔腾而下……也许预期太高，加上前些日子这里没有怎么下雨，我眼中的瀑布，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壮观。不过，站在下面，或是站在观景台，真看不出这飞流而下的瀑布是怎么冒出来的，若说“雪岭瀑布天上来”，至少比李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要靠谱得多吧，呵呵！
此处为钱塘江的源头，这天上来的雪岭瀑布，可谓之“钱江源头瀑”吧。别忘了，在钱塘江激起的浪花里，必有几朵是来自雪岭瀑布的。
离开雪岭瀑布，我的心里依然想着华南虎：你说，要是华南虎依然活跃，还有雪岭瀑布吗？当然，你会说这是自然存在的，与华南虎无关，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这里生活着成群结队的华南虎，这大瀑布，很可能就与你没什么事了，就像不存在一样。
从这个角度看，似乎是华南虎把雪岭大瀑布，把雪岭“生态桃花源”还给了人们，而它们却惨遭了灭顶之灾。可以在网上搜索到的资料说，华南虎曾是中国境内存在数量最多的老虎，顶峰时达4000只，然而，上个世纪90年代之后，华南虎像在山中蒸发，突然无影无踪。雪岭一带，自然也不见其踪影。
野外华南虎，何以断子绝孙？试想，这个“百兽之王”，如果不那么强势，不那么凶猛，并适当调整一下膳食结构，不要一次就吃掉18-40千克的肉，不要觊觎“人饲六畜”，坚守不碰人肉的红线，不招致谈虎色变，何以至此？过分强势，只是一时逞能，却可能惹祸上身，难保世代平安！
华南虎啊，自王圆爱成了“虎口救孩”的英雄，你就应该警醒啦！在“打虎即英雄”的舆论氛围里，你还能有多少生存的空间呢？
没错，而今，人们终于还你一个公道了，你荣幸地登上了《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享受“一级保护”的优厚待遇。可是，你都没了，还享受个屁啊！若有来生，你这个“百兽之王”的威名，不要也罢！
不知怎的，走出雪岭，我想着华南虎的荣辱成败，感觉脚步沉沉，心也沉沉。至此，这趟与20多位文友的雪岭之行，我已不觉得是来采风的，倒像是专门来华南虎故里凭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