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足以让目光停留的诗——《图像诗:跨界之魅》自序

7/8/2024 5:24:32 PM华文作家网来源:作家报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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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来青(北京)

 

诗源于古人劳作时哼唱的歌和人们在祭祀场所祝祷赞颂时发出的“言”,因而,诗被认为必须适合“吟咏”与“诵读”。然而,当我们仔细检视诗歌河流每一处风景,发现一种异样的景象——更在乎眼睛的图像诗蔚为壮观。

从“歌”里跳出来,转向“画”的造型与呈现,从而跟绘画一样,图像诗成为一种用来“观看”的艺术。不是说图像诗都只能用眼睛观看而不能用口诵读;而是说,图像诗主要是用眼睛看的,或者说它主要诉诸于视觉。这就颠覆了我们对诗歌的惯常观念。“天差地别”的诗与画变成了可以“结为一体”的事物。“这种组合既不是相互退让,也不是相互回避”(威列德· 邦恩);它是图与诗的有机融合,犹如器乐合奏,不同乐器各自承担某些声部,演奏同一乐曲。就是说,图像诗的图与文都承载了诗的意涵——通常是不同的部分。

图像诗有别于一般诗歌的地方就是有图,人们可以从图中“看”出诗来。所以,有人称图像诗为“视觉诗”,不无道理。但是,图像诗本质上还是诗。除了图中的语言符号属于诗性文字之外,图也担负着诗意的呈现功能。图与文共同实现了诗歌由一维到二维的发展。就是说,它不单有文字阅读所形成的时间线性路径,还有文字排列或其他线条、色彩、明暗等构建的静态画面。图像诗突破了传统的时间线性发展的单一诗歌模式,而主要通过空间发挥作用;以形式主导审美取代音乐主导审美。其图案既有增加美感的形式价值,也有使诗意增值的内容价值。

有图有诗、诗画一体(或诗画同体)是图像诗的基本特征。但它不同于过去人们在论及诗或画的时候所说的那种“诗画一体”以及“画中有诗”“诗中有画”。所谓“画中有诗”只是一种比喻,你很难对着一幅画念出一首诗来;所谓“诗中有画”也是一种比喻,你很难对着一首诗看出(或拍下)一幅人人都能看见的画。那种比喻意义上的“画中有诗”“诗中有画”,只是一种模糊不定的感觉,或者说是“通感”意义上的画意,是“逼真”的幻觉。而图像诗的“诗画一体”则是一种人人都看得见的清晰而确切的存在,是一种以语言符号构建的视觉画面,具有“间性”特征。此外,图像诗的“诗画一体”更不同于我们通常所说的“诗画配”。无论是诗配画还是画配诗,其诗与画都是外部的配搭,没有内部的互相穿插、互相渗透、互相融合,从而达到互为要件。图像诗的图与诗不能截然分开,一旦分开总有一方是残缺不全的。

图像诗之“诗画同体”的构建主要有几种方式:其一,以文建图,即把诗歌文字排列成图案形式,文字被当作线条或色块使用。如苏轼的《反覆诗》、墨西哥诗人何塞·胡安·塔布拉达的《李白》。其二,图中容文,即以线条构成的图案为基本框架,再把诗歌文字填写于图案之中。如万树《节节高·山园 诗》、张潮《截断横行》。其三,文中含图,即它的基本架构是诗,在诗行中插入图形或图画。如石成金《不杀牛歌》、陆小曼《回文梅花图》。其四,图文互构,无论从整体还是部分看,图与诗都是同一的,不可拆分的。如张潮的《蝶梦》、美国诗人玛丽·艾伦·索尔特的《连翘》。其五,以图组文,即把数个单一的图组合成文字进而排列成诗文。如用花鸟字写成的对联。其六,图文互释,即图与诗歌文字分离,二者互释。如朱淑贞的《圈儿词》。其七,图文互延,即在同一件作品中,诗文与图案互相穿插——或是将诗文的某些文字或笔画加以延伸,使之成为图案;或是把图案的某些线条延伸到诗文之中。这类作品古 代相对较少,主要风行于当代。总体看,图像诗在发展过程中,其声音功能逐渐弱化,视觉功能日益增强。随着现代数字技术的广泛运用,图像诗向三维和动态化方向发展成为可能。可以想见,一种意在被“看”到的诗,会以更为多样的方式被“看”到。

纵观图像诗的发展历程,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图像与诗的内容基本无关,图像作为诗外之趣而存在(如十字图诗、环形诗、宝塔诗、璇玑图诗)。第二阶段,图像与诗的题材相关(如山形诗、圭影诗)。第三阶段,图像与诗的意涵相关(如《梦蝶》)。可见,图像诗的发展是由诗的外在视觉化逐渐拓展到诗的内外在双重视觉化。

诗形谋异趣,诗质重光芒。这里所说的异趣就是新奇之趣,光芒即意蕴之辉。应该说,图像诗的形式本身是具有审美意义的,但它的价值绝不囿于形式上的翻新,优秀的图像诗一定具有深刻而丰富的思想内蕴。图像诗是以一种别具一格的样式来传递作者的思想光芒,使其为人们所接受。“得意忘形”和“得形忘意”都是诗歌创作的大忌。

一个令人震惊的现象是,世界上许多国家虽然语言文字不同,文化及风俗各异,却都或早或迟、程度不同地创造了图像诗。中国图像诗的历史可以追溯至西汉昭明镜出现之时(前 1 世纪)。昭明镜上的图与诗错彩互文,相互补充,已具诗与画的双重美感。4 世纪(前秦时期),民间才女苏蕙创作了鸿篇巨制织锦《璇玑图》。此诗 840 字,呈矩阵排列,被后世破读出诗歌近万首。此后,代代相继,绵延不断。到唐代已有大量图像诗涌现,尤其是宝塔诗广为流传。清代(17-19 世纪)是中国图像诗创作的鼎盛时期,不仅从事图像诗创作的诗人众多,如万树、万斯同、张潮、李旸、童叶庚、华彬等都有极其精彩的图像诗专集问世,还诞生了又一部惊艳世界的浩繁巨著《黼文锦》(作者为女诗人金礼嬴),此作超越了织锦《璇玑图》,可读诗 5 万余首、图 49 幅。西方最早的图像诗亦可追溯至 4 世纪。当时,罗马诗人普布利乌斯·奥普塔提阿努斯·波菲利乌斯创作了 20 多首献给皇帝的颂诗。这些颂诗也呈矩阵排列,且以不同颜色呈现图案,还有藏头诗或藏尾诗的形式。虽然作品为君王唱赞歌,感情矫揉造作,缺乏普世的精神价值,但作为形式上的图像诗,它在西方是开创性的。9 世纪(大约 820 年)又一部长篇图像诗《阿拉蒂亚》在法国北部完成,它以天文学、气象学资料为基本素材、拥有 1154 行文字,绘有人物、动物、植物、器具、神话等多种图像。此后 800 余年间,时断时续。文艺复兴时期的祭坛诗,可划归图像诗之列。到 17 世纪,西方图像诗开始汇入主流诗创中,19 世纪末以来越发风行,涌现了大批杰出的图像派诗人,如何塞·胡 安·塔布拉达(墨西哥)、纪尧姆·阿波利奈尔(法国)、恩斯特·杨德尔(奥地利)、约翰·霍兰德(美国)等。就风格而言,中外图像诗各具特色,各有其美,各得其妙。它们共同构筑了一道多姿多彩的诗坛风景。

作为一种跨界的文学艺术形式,图像诗所“跨”之“界”越来越多,它已不局限于诗与画之“跨”,书法、字艺、纸艺、食艺、设计、雕塑、编织、拼贴、折叠、装置、实物、风景、声音(包括音乐)、行为、影像以及虚拟场景等无不在其“跨”之列。由于网络的发达、新媒体在传播上的便捷,这些跨界之作纷纷涌现,大大丰富了图像诗的文化元素和表达样式,也彰显出无穷的艺术魅力。

 

《图像诗:跨界之魅》内容提要:图像诗是用来“观赏”的诗,让人轻松地从形式美进入内涵美。其独特处在于跨界融合与互构,图像与诗歌互为要件,人文及艺术元素丰富,样态鲜活。本书以晓畅、简洁、活泼的文笔评点了 120 余件作品。不少作品堪称“神奇”,有的每件可读出数十上百首甚至成千上万首诗词和众多图画。书中有李白、元稹、白居易、苏东坡等中国古代名家的传世之作,亦有詹冰、洛夫、明迪、朱赢椿、梅国云、李自国、萧开愚等中国现当代著名诗人、艺术家的醒世之作,还有英国赫伯特、美国霍兰德、法国阿波利奈尔、墨西哥塔布拉达等外国文坛大家的惊世之作。每件作品都构思新奇,精妙有趣,颇能增知启慧,值得文学、美术、文创界人士及相关教育工作者赏阅。

 

肖来青  笔名阿青,湖南怀化人,现居北京。作家、诗人、评论人,先后担任国家级时政刊物编辑部主任、学术期刊执行主编,受聘为多所高校兼职教授。著有《新闻文艺学》(获奖)、新诗集《多情的风》、散文集《又见紫薇》《岩屋笔记》、评论专著《品味中国最奇诗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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