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海(河北)
小镇的夜市是迷人的。连衣裙和高跟鞋,短裤和自行车,搅动着桔黄色的灯光,使这处瓜香四溢的小世界显得十分喧闹。
“爸,还买不买呀?”小女儿望着闪过去的几个瓜摊着急了,拉拉我的一角,撒娇地问。“买的,爸给你买大的,圆的,甜的。”我拉着女儿的小手说。
盛夏消暑,买几西瓜抱回家,月光下一家人围坐一起欢欢乐乐享用,别有一番情趣。但是,“灯下不管色,买的不如卖的精”。况且,个别为利之徒总想把不太好的塞给你,先卖出去。还是慎重些好。
“正南八北的郑州三号,小白籽,粉沙瓤,吃一口甜掉牙!”前边一个西瓜摊,围着不少人,一位花甲老汉,用抹布擦着滚圆出众的大西瓜,拉开嗓子喊。
人们围着这个瓜摊挑剔,褒贬,之后各占一堆,交钱,取物。老汉接钱的手都冒出了汗珠子。
“货卖成堆”,大家都买必是好。我领着女儿走过去。
“同志,捎几个尝尝鲜?”老汉扬着脸说。
“挑过的货色喽。”我说。
“这位同志您外了,挑了好的,剩下的更好,咱这瓜全是好的,买的还有卖的精?来吧您哪!”老汉说着话,顺手解开身后的框子,里面又圆又大的西瓜闪着水光。
“保熟吗?”我走过去弯下腰抱起一个西瓜拍了拍问。
“您回去吃,吃出一块生的三个白送。不过,我这瓜全是白籽,正牌三号!”老汉自信地说。
这老汉话语如流,声音怎么这样耳熟?我心里暗自地想。
“他!!!”
四年了,我不会忘记他脸上那块浅疤!
绞着心酸和仇恨的记忆啊!
也是一个夏天,也是一个夜市,市场上还没有很多灯光。我领着五岁的女儿路过这个市场。市场管理还忽紧忽松呢,人们还不大适应的缘故吧,瓜果不多。
“同志,买瓜吧。”一位老头守着一草筐子自留地里种的甜瓜问。
“爸,吃瓜。”女儿嚷着说。
“熟吗?”走过去问。
“吃出一块生的白送三个。”老汉也是这样说。
我望着筐里的瓜蛋子犯犹豫。小女儿竞蹲下身,伸手抓起一个歪把小瓜,送到嘴边就啃。老汉竞伸出他那双粗糙曲卷的手,从孩子嘴边夺下那个不起眼的小瓜。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子竟然如此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娃娃,况且,旁边还有她带着钱的爸爸!
当时,我的心就像被猛戳了一刀子!可怜可恶可憎的老头子。
孩子没有哭,惊呆呆地望着他。他没有说话,看着我,再看看眼前的娃娃。
我真想吵真想骂还想打架!又怕吓坏了娃娃。
我还是抱起女儿走了。
我没看清他的脸庞,但是,我记清了她脸上的那块疤。恨死他了,恨死他脸上的那块疤。
今天冤家路窄,我们既然碰到一起,瓜是要买你的,买定了!不过,瓜不能有一点生,也不能缺一两称。生了缺了,我自要找你的麻烦,还可能找得很大!
疤老头干嘛总看我,还总看我的女儿?放心,她不会再伸手拿你的瓜。她长大了,已经是个学生了,懂事了。
疤老头开始为我选瓜,选得倒也精细,一样圆,一样大。我抱起来看看,拍拍,听听。唉,好在都是上等的好瓜。他高高地过了称,然后轻轻地放进我的网兜里。
唉,真是个矛盾的老头儿。我没有找到他什么茬口,要是硬找他的毛病不值当得,算了。“世界大同”吧,何必再为几年前的一件小事耿耿于怀呢!
“娃子,过来,”突然,疤老头拉过我的女儿,然后,从筐里挑出一个六七斤重的大瓜,“抱着,送给你的。”
“不要不要,爸爸说不让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女儿推托着说。
“你爸爸?他不敢管!这是爷爷送你的。爷爷送的还不拿着!”老汉十分真诚地说。
我突然觉得浑身发热:“不了不了,我已经买了这么多。”
“今天没你说的话,我给孩子的!”疤老头站起身,撑开我的网兜,硬将西瓜塞进去,然后弯下腰,轻声细语地问小女儿:“娃子,明天还来不?要来,爷爷给你带一筐甜瓜,甜掉牙呢。你要是喜欢,还可以带你到爷爷承包的大片瓜地里自己摘。”
我觉得鼻子一阵发酸,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老汉望了望我说:“几年前那点心酸的往事啊!我对不起娃娃呀!当时,我对孩子怎么就那么狠心呢?.......”
他冲我们摆了摆手,哽咽了。然后垂下头去,垂得低低的。
老人不再说话了,也不再看我们,眼里浸着泪,只是一个劲地用手抚摸拍打着筐里西瓜。
我透过他眼前的泪雾和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了许多许多.......
呵,瓜总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