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天地心 做蝴蝶王———怀念我的老师王冰如先生

11/24/2022 5:19:58 PM华文作家网来源:作家报         点击数:
关键字:

李文义

 

"六七画红梅,心怀不竞春;

红妆为素裹,还历天地心。"

这是1975年长安画派领袖石鲁大师为王冰如先生巨幅国画《红梅》题写的诗作。

王冰如,女,字凌云,号青门内史,斋号天镜室。陕西扶风人,辛亥革命先辈王诚斋之女,1908年12月出生,长安画派工笔画家,尤精蝴蝶,轰动当年画坛,被当年中国画坛称之为“蝴蝶王冰如”。

王冰如先生的花卉开满神州大地,她画的蝴蝶在祖国美丽壮观的大好河山飞呀……飞呀……,飞呀……飞呀……飞过了多少春夏秋冬飞到了2022年的金秋时节。

王冰如先生的蝴蝶也飞到了我的眼前,同时,把我的思绪拽回到了几十年前我还是毛头小孩的年代,绘画的色彩斑斓像万花筒一样迷惑着我,我像一个初恋的孩子一样勇敢而疯狂地追逐着水墨丹青的韵采墨香和神出鬼没,乱撞之下,王冰如前辈像月老观音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坐在了王冰如老师的书案前。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王冰如老师是辛亥革命志士遗孤,一直为中共地下党抚养,对共产党情深似海,对新中国爱如潮水。

由于长安画派领袖人物石鲁纳百川、存相异的高尚品质和艺术思想,使王冰如这位传统的画家有机会融入当时标新立异的长安画派艺术大家庭。

五六十年代的长安画派可不是现在这样一致的大拇指,当时是引起了全国艺术界的轰动,也引来了很多“野怪乱黑”的诽谤和责骂,这些责骂声有的是好心提建议的,有的是艺术观点相异,有的是出于对中国传统艺术的偏爱不容他的,有的是某些有权威人士不容别人动摇他的地位的,有的是个人口味不同又自负的,当然,也有一些学艺不精没有悟性又爱出风头的和一些伪艺术家目的不单纯的,就不说他们了,不值一提。

当时在画坛一片“野怪乱黑”的责骂声中,王冰如等少数几位画家得到了广泛的包容,因为她出于对新中国的热爱,她画的画是喜庆的传统工笔重彩花鸟画,虽然在石鲁思想的影响下有所创新,但主要是立意和构图方面,表现形势变化不大,当时在石鲁为代表的长安画派使画坛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她的画是受到好评的。

文革时期石鲁被打倒,受到迫害,虽然打倒石鲁的人主要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但不能否认的是确实有一些不明是非及真相的人出于对党和新中国的热爱,主要表现在对毛主席的热爱,自己真的以为石鲁是坏人做了错事的。

然而王冰如没有,我从多方面证实,在文革时期的批斗会上,王冰如和一位美协司机站都出来替石鲁说了话,请注意是批斗会上站出来,不是私下,因为我相信私下还有更多人;再请注意:王冰如是辛亥革命志士遗孤不是共产党员的遗孤,她是民盟党员。再三请注意:另一位“批斗会上站出来说话”的是美协司机,美协那时已不是石鲁领导了,已经被夺权了,现在上了年纪的人应该知道毛泽东时代一个工作对当时的人意味着什么,他是一位美协司机,不巴结现领导就算了,在批斗会上替被打倒的人说话,当时没有深圳广州呀,要是单位不要他了,到哪混饭吃呀?!无论他想到了还是没想到,这样的人真的是了不起。

有次和王冰如奶奶聊闲话,我问她,你在批斗会上帮石鲁说话,怕不怕?

王冰如老师想了半天,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都想不起来了,当时乱哄哄的,吵得要命,都说自己有理,怕不怕?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实话实说呗,共产党教育我们实事求是嘛。

“那你讲理能讲的过他们不?”我又问。

“我讲啥理,我没有和他们辩理,他们理论多的很,我就是有啥说啥。”

王冰如老师又想了想说:

石鲁有个学生叫高民生的,1959年进的西安美院附中1968年大学毕业的,有一次批黑画,石鲁的一幅《梅花图》,梅花是倒着画的,大家批判这幅画不积极向上啊,垂头丧气倒霉啦,但是画上题的诗大家都批不了,因为有很多字不认识。有人就说找石鲁问问看他到底写的是什么,然后再批。一直没有说话的高民生大声喊叫说我去问我去问,走开,骑了辆自行车就去石鲁家了。

高民生见了石鲁说:“石老师,他们都在批判你的梅花图,上面有首诗,你写的什么给我讲一讲,你看我给他们怎么说。”

石鲁点燃一根烟,顺手把烟盒纸撕开,从上衣口袋拨出钢笔在背面把诗写了下来:

梅为雪而娇,寒宵更放豪;

唯余风漫舞,还看春更高。

高民生拿在手里一看,激动地喊:“老师,你这写的是豪迈诗么。” 赶紧踩单车往回赶。

到了批斗现场,高民生把诗拿出来,大声朗读一遍然后说:“俺老师画的梅花是不畏惧困难的铁人精神,这画儿怎么能批呢?”

“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都敢坚持真理,我受党教育这么多年那还不是应该的。”王冰如老师看了看我又说,“三中全会以后,党的政策不是又强调要实事求是坚持真理嘛,所以正确的东西一定要坚持。”

唉,现在想起来,王冰如老师的声音还在我耳旁回荡。

除了学生品质优秀以外,石鲁前辈坚持真理的铮铮铁骨和求索艺术的人格魅力也给自已的学生树立着榜样,石鲁精神感染着他的身边人引领了一个新的艺术时代,也将永远影响着中华民族的现在和未来。

张毅,四川仁寿县作家,以自己是石鲁同乡为荣,为了写《石鲁传》,准备了十几年,1999年石强老师带我去四川见他,领他去采访长安画派传承画家。这年,他也携爱人来西安采访,军区招待所不住、免费酒店不住,住在我帮他联系的西安市安远门招待所,一间房间2张床一张床位10元,房间内没有卫生间,洗澡也要去公共澡堂。

张毅老师在《石鲁传》后记里不无得意地写道:

我下榻的那家旅馆服务员惊奇地发现,这位只住每晚十元一床,每餐啃大饼,不是到西安求医也不是来西安上访的老头,却终日电话不断,不时响起“333号电话——”的传呼。这间低档的飞蛾肆虐的客房,却是“谈笑皆鸿儒,出入无白丁”,来客有白发的延安老战士、知名画家,将军、学者……一谈就是大半夜,慷慨激昂,深情忆石鲁。

当时陕西的文化人过意不去 :“这样咱陕西人有点太亏待石鲁老家的人么?”

老爷子说:“我是来写书的,又不是来旅游的,下次我来旅游,你们再招待我。”

在四川采访吴孝杰老师时,从吴孝杰老师家里出门,一上出租车,张毅老师就用浓重的四川话对石强老师说:“吴孝杰没有挣钱啊!”

张毅老师的意思是说他没有把心思放在赚钱上。盛赞了吴孝杰老师人品高洁和家庭布置朴实无华,虽然满屋挂的都是书画像个画廊。

当天晚上,我和石强又回到吴孝杰老师家里,吴孝杰再次回忆起石鲁当年点点滴滴,当场在家里客厅饭桌上痛哭流涕鼻涕一把泪一把。

后来在西安街头,石鲁学生高民生,在大街上就嚎啕大哭。

石鲁前辈《吟泽句•补天阙》中说:“苍夷黛典兮,奔青山而恸哭。罗汨之鱼鳖兮,吾不道地窟。屈子何茫乎于楚烟兮,你不晰乎共产之路。我何必饱鱼腹,落个叛徒,收住眼泪向天去。”

“收住眼泪向天去……”学生们不要哭,探索、探索、再探索。

改革开放以后,书画艺术界也重新迎来了自己新的春天,王冰如不是没有机会出画集也不是不想出画集,她可以马上出画集,她却没出,因为她虽然对邓小平上台十一届三中全会感到欢心鼓舞,但她对市场经济还是不理解,拒绝讲条件出画册,她出个人画集的美好愿望最终才在陕西美术界和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热情邀请下、石鲁前辈的儿子石强老师奋力劝说下,于老人家88岁高龄的1996年12月出版。

“唉,画集的大部分作品,1986年我就准备好了,整整晚了10年。”王冰如老师叹息道。

“啊,要等这么久啊!”我吃惊地说,“那10年前人家要你干嘛就干嘛嘛?怕啥,反正目的是出画册,管那么多干嘛?”

“胡说,你学画画是为了干嘛的?”王冰如老师立刻发怒道,“我讲课的时候你没有听吗:画菊花是为了立情操、画荷花是为了立高洁、画梅是为了立风骨,我爱画蝴蝶是为了学习蝴蝶传播美把五颜六色的美洒向大自然的博爱胸怀。石鲁老师经常说要和美打交道不要和丑结婚。我有一幅《红梅图》是石鲁老师给题的诗,最后一句是还历天地心,石鲁老师当时告诉我画画是为天地立心的历程。”

“你哄我玩呢,”我当场就说,“我一个弱女子,又是个画画的,我哪里有这能力嘛?”

“我当然知道你没这个能力。”石鲁吐出一口烟说,“没这个能力你可以经历一下嘛,你看我写给你的是经历的历。”

王冰如老师佩服地说:“石鲁脑子好使的很,像计算器一样快。”

当年电脑还不属于普通工具,王冰如老师也就只能拿计算器打比喻了。

“出画册你的石强老师费了太多心了,为我跑前跑后完成了我的心愿,我很感谢他呀,你要学习他这种好品质。”

吾大惭,赶快说:“我学画画也是为了给人们传播美。”生怕老师再生气。

“你的石强老师很深刻,是有思想的人,你要好好和他学习。不过学画画就不用了,他耽误了,没学过画画。”

“那他现在不会一边学一边教我,也行。”我确实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你还怪有办法的。”王冰如老师说,“你很聪明,但是没有用对地方,你要是把你的聪明用在构图和立意上,你就有出息了。”

有一次石强老师的妹妹石丹老师问我:“”你给我哥叫啥?”

我说:“有人的时候叫老师,没人了就叫大哥。”

“那你给我妈叫啥?”

“叫奶奶。”我回答。

“那你给我叫姑吧。”石丹老师说。

凭啥嘛?石强老师,名二代、官二代、富二代,合三为一。我算啥?西安城墙脚下的一颗草,给长我一辈的叁二代叫大哥,我凭啥嘛?

有一次我和石强老师出去采风,在景点碰到一家人旅游的,他们见我俩背了一身的相机包和镜头包,我身上还背了一个很小的小画夹,一位一看就非富即贵的阿姨跟我俩聊天,知道我们是西安的以后,眉飞色舞地说:“我们家跟石鲁家关系好。”

我刚想问你跟石鲁家谁关系好,顺便巴结一下,石强一把抓住,我屁都没敢放一个。石强又聊了几句就和他们分手了。

我算啥嘛?

石强老师就是这么平易近人。

可惜,石强老师没学画,学了摄影,最后终于没有成为我的画画老师,但是他的人格魅力思想情操完全征服了我,到现在还影响着我的一言一行,下面电子邮件是石强老师给我的教导:

近日看完了你发给我的文章,甚感欣慰。这么多年为生活奔波劳累,自力更生娶妻生子。多少文艺才子棱角尽磨,思枯脑萎。吾弟你尚能如此发展自我思想,关注历史与现实,开发文才述著心灵。望保持这样对真理正义的探索。如果你有皈依庄子思想的心愿,你的头脑境界将会进入人生真理的最高层次。谢谢你送书给我。但尚未收到。不知是寄出否?

石强 2011-03-13 22:51

(备注:3月3日我告诉石强老师我寄了《张灵甫传》和《与自已对话--曼德拉传》给他,让他注意查收。但是快递公司不知什么地方有差错重新寄了一遍。3月13日以后才送到。)

石强,我的思想老师。

石鲁,有一个好儿子。

王冰如老师画集里的作品很多都是石强老师拍的,我给石强老师打下手,跑前跑后,王冰如老师有一部分作品都是大幅,无论是展开呀抱着呀,我都是很小心翼翼,太紧张了手里拿着的辅助物品总是掉,石强老师看着我笑:“手里东西拿不住,看你也是发不了财,好好画画吧。”

王冰如老师教人画画从来不先讲技法,她的第一门课可以在任何一个课堂讲,就是说想画好画先做好人,讲她常画的荷花、菊花、梅花,讲坚贞、讲气节、讲风骨,她画菊画梅花常题写:“菊花如志士,过时有余香。”、“梅花如端人,独立凌冰霜。”

对于自己个人,她一生很少和人去争什么,然而有一次和一位陕西的生物学家争得人家都怕了:

王冰如老人以擅长画蝴蝶、大幅主题为《百蝶图》被画坛称为“中国蝴蝶王”。八十年代有一次画展,一位陕西某大学的生物系教授说王冰如的蝴蝶只画出了蝴蝶的一半。后来这话传到了当时七、八十高龄王冰如的耳朵里,她老人家不顾年迈也不告诉别人其目的就说要见人家,千方百计要见那位教授。那位教授不知其目的,七十多岁的老人自己怎么敢惹得起呢,吓得不敢见她,当然最后肯定是见了面的。

王冰如老师说:“他是一位昆虫生物专家,他说我的蝴蝶只画了一半,我相信他说得是对的,肯定有他的理由,我只是个画家,我只有见了他,才能知道另一半蝴蝶在哪里。”

石鲁大师说:“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

石鲁大师还说:“艺道方长。”

王冰如老师做到了。

对真理执着追求的人,就是了不起的人。

荷兰的文森特·凡·高是这样。

长安画派领袖石鲁也是这样。

王冰如老师当然也是这样,所以他们是不朽的,无论他们知名或者不知名;也无论他的画能否卖、卖得多贵,或者根本就不卖;又无论他们身后有人宣传他,或者无人宣传她;更无论在电脑的搜索器上能否搜到。

2021年5月,我又翻看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王冰如国画作品选》,用手抚摸着画册的每一页画面,倍感亲切,又如蹲坐在王冰如奶奶身旁。我还在百度上找到了西安邹莉和西安周晓燕,他们是我当年一起在王冰如老师这里学画画的同学,在业内颇有成就,比较起来自己颇感脸红,又想想王冰如老师有她们两位比我更有出息的学生,我又深感欣慰。

我在当天的日记里写:

“2021年5月4日,今天很开心。”

既然王冰如老人生前就喜欢安静,那就不打扰她了,让她安安静静地休息吧。

这次,就象我当年不懂事时无数次不打招呼就敲响她老人家房门一样,又一次影响了她的安静,不过我相信,她会象当年那样原谅我不会怪我的,在此特意表达对她老人家深深的怀念!

故作此文以记之。

2022年金秋李文义于深圳龙岗多语轩

 

( 后记:

此文本来是我2010年4月初写的一篇想念王冰如先生的回忆文章,文章标题是《中国蝴蝶王——王冰如》,开头时我写到:

“这清明时节,我再宣传一个人,这个人我竟然在所有的网站搜索器上搜她不出来,可见其了不起。”

2010年,真的搜不到,那时候网络并不非常流行。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现在也已经可以搜到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把《中国蝴蝶王——王冰如》文章给安娟英老师看看, 安娟英老师说可以发表,我说这是我的一篇回忆文章没打算发表。安娟英老师说这么好的画家,应该大力宣传的可以发表。我说那你要想发表我就要改。然后我用了两个连续通宵的时间对文章进行了全面的增改和润色,又用了半个月时间不断自己阅读修然后修改个别字词,故有此文。

2022年11月1日傍晚,我在微信给安娟英老师留言说:

在安老师的鼓励下,我的王冰如老师纪念文章,写出了超出我能力的精彩。文章已经写好了,王冰如老师的绘画作品我也理好了,我要再看几天,争取发给安老师以后一个字也不改。

 

 

 

 

 

 

 

    李  士,名文义,字痛翚,网名心明浪子,号西坡居士,斋名多语轩、不说堂。

    个性签名:

        我的灵魂从来没有停止过哭泣;我为命运所驱使而不断前行,因为在前进的道路上捡到一两根花丛稻草而沾沾自喜忘乎所以,又因为自己看到了这一点而无可奈何……

 

 

 

 

 

*【历天地心 做蝴蝶王———怀念我的老师王冰如先生为作家报版权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和原文链接,未经授权请勿用于商业用途。《作家报》(电子版)的一切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文字、图片、PDF、图表、标志、标识、商标、版面设计、专栏目录与名称、内容分类标准以及为读者提供的任何信息)仅供读者阅读、学习研究使用,未经我司及/或相关权利人书面授权,任何单位及个人不得将《作家报》(电子版)所登载、发布的内容用于商业性目的,包括但不限于转载、复制、发行、制作光盘、数据库、触摸展示等行为方式,或将之在非本站所属的服务器上作镜像。否则,我们将采取包括但不限于网上公示、向有关部门举报、诉讼等一切合法手段,追究侵权者的法律责任。